所以看破不说破,最得利的不是说的人,而是做的人,一旦人家说穿了,面子里子都掉个精光。
林氏定了定神,竭力忽视弟媳的话,跟婆婆强调:“就算是去镇上,没有银子怎么搬家?衣食住行哪样不花钱?租房子买家什都是大头,更别说还要置办几身体面衣裳。您要真是一毛不拔,那这个家也不必搬了。搬去干嘛,睡大街么?到时大爷的差事黄了,想必您是个有本事的,定能给他安排别的事体。”
陈氏怒火冲天,头发险些竖起来,“好哇!你还敢威胁老娘来了,我会怕你?你当我吃素的?不搬就不搬,本来就是泥腿子出身,沾了泥腥味一辈子也洗不脱,搬去镇上就能成上等人了?你可别做梦了,好好在乡下种地也饿不死。”
杏娘冷眼看两人争吵,她才失了一大笔银子,也就无所谓婆婆的分家银。况且婆婆就是貔貅投的胎——只进不出,要想从她手里掏出银子,比登天还难。对上别人,两婆媳枪口一致;对上自个,她倒要看看,她们还会不会这么齐心。
眼看两人闹得不可开交,老二两口子冷眼旁观不出声,丛信只得亲自上阵。软磨硬泡,唉声恳求,他也不年轻了,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,他不想放弃,能不能翻身就看这次了。请他娘高抬贵手,帮他一把。
一个大男人涕泪纵横,楚楚可怜求老娘开恩,杏娘都没眼看,撇开视线。
丛三老爷亦出口相劝,再怎么样分家时也该分些银子,做得太难看惹人说闲话。
左右夹攻之下,陈氏顶不住压力,只得拿出三十两银子分与两个儿子。
“分!都分给你们,趴在爷娘身上吃肉喝血的东西。”从没受过如此大辱,陈氏深感当娘、当婆婆的权威受到极大挑衅,气得破口大骂,也不管骂的是自个儿孙。
“一群没良心的王八羔子,活该被天打雷劈的玩意,忤逆爹娘就应该被抓去大牢打板子。当初就不该生你们,生下来就地扔水里淹死了事,也免得今天受这窝囊气,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几时。”
她厉声呵斥:“我们两个老家伙的棺材本都被你们扒拉出来了,往后要是再想从我手里拿钱,干脆一把火烧了我这身老骨头,敲打一番兴许还能榨出几个铜板。”
一席话说得荡气回肠,粗哑的嗓音在堂屋漾了一圈又一圈。
丛信满脸羞愧,因自个不孝顺亏欠了老娘,枉为读书人做派。他掩面抽泣,真是羞煞人也,日后有何面目立于人世。
丛孝沉默地侧坐着,看不清脸上表情,挺直的鼻梁在光影里更加陡峭。
丛娟则望着老娘散乱的头发,粗重地喘息若有所思。
既商定了诸般事宜,择日不如撞日,各人分头行动,置办酒席、邀请宗老村长、通知娘家老舅。待人齐全看两个老的虽沉着脸,到底没出声反对,便知已私下商议妥当,乐得避过纠纷痛快写下分家文书,约定养老事项。
分家酒宴吃地酩酊大醉、杯盘狼藉,直到月上中天,众人才勾肩搭背歪斜地散去,丛三老爷家至此分家。
窗外不知名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,间或响起一两声狗吠,室内一片祥和,灯火明暗不定把人的影子拉地忽大忽小。
温柔的夜色给杨氏的脸镀了一层祥光,抚平了额头眼角细密的皱纹,看起来格外慈爱可亲。
“分家了也好,你那个婆婆不消说,就没见过这样生性凉薄,不顾儿孙的长辈。再有就是嫂子,那就是条千年的狐狸投的胎,九孔的莲藕都没她心眼多,你就算再活个百年也及不上。”
杏娘不服气地哼哼,她虽鲁直了些,到底算不上太笨,只是打小没吃过苦头,不知人心叵测。
“你别不服气,分了就分了没什么大不了的,过好自个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,家财是死的人是活的,事已至此从新来过。”杨氏指点闺女,侧身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素色荷包,“拿着,这是一两银子,花完了娘再给。我还不知道你,你手头的银子不多了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