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朕真不想做皇帝 第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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着我的脖子同我说这番话吗?

“未免有些天真了,娜姬殿下。”

五周目

出连昭见过的皇帝, 向来是阴郁的、虚伪傲慢的、輕浮愚蠢的。

从未像现在她眼前所见一般,被刀刃架在脖子上也依旧从容,好像完全不在意生死, 又好像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他早已料定,她乃至她身边所有人, 都只是他将計就計的一步棋。

可无论此人性子改变多少,唯一不变的, 是出连昭看见眼前这张面孔时、心底蒸腾而上的入骨恨意。

她永遠记得那日, 宣军跨过云墨江, 踏上了南域的土地, 刀剑起落间,将天地都化为刺目血色。

南域人世代只奉神鬼,不奉君王。

中原皇帝想要他们归顺,成为大宣附属,每年为皇家上贡银钱与香料等珍稀之物。

父亲不肯, 中原人便随便给南域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,起兵相逼。

父亲带着南域各族青壮年的儿郎上战場迎敌,可南域各族向来和睦友善,甚少有冲突龃龉, 即便擅长骑射搏斗,却还是敌不过大宣那些为侵占与殺戮而生的精兵良将。

每一場战争, 都会有人回不来, 永遠留在他们守衛的那片土地。

出连昭身为娜姬, 在男儿上阵殺敌时,便留在后方与母亲一起安排人手照顾妇孺。

儿郎们拿着刀剑出去了,又血淋淋地回来,回来时人數总会比去时少一些。那些人变成了兄弟手中的一把断刀、一片衣料、一只香囊。

或者衣衫上一片刺目的血。

活着的人为牺牲者的家人带来死讯, 然后原本恩爱的少年夫妻只留遗孀,幼子幼女失去了父亲,老人失去儿子,日日痛哭,哭瞎了眼睛。

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,出连昭日日看着,一开始还会跟着悲痛伤心,后来却也麻木了。

那段时日,真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。

他们节节败退,宣军步步紧逼,断了他们的粮水,逼他们就范。

她与各族主事的女子谋划将妇孺分批送出南域,中途却突然断了消息,后来才知道,逃出去的那几批族人半道被宣军截殺,几乎无人生还。

母亲因为过度悲伤与连续數月的操劳,惊惧忧思,一病不起,就算族中有医者,却苦于无药可用,最终含淚在出连昭怀中断了气。

父亲痛哭一场后,终于认命,自己放开了所剩不多的族人们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,将那群中原人放了进来,欲投降归顺。

那是出连昭第一次见中原那位少年天子。

他的名字叫做應弈。

他被许多侍衛簇拥着护在鎏金步辇上,身上是独中原皇帝可穿的明黄色龙纹袍,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瞧着她。

那时的出连昭消瘦憔悴,跪在尘泥中,顶着脸颊上未干的淚痕,抬眸与他对视。

那人看了她许久,而后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:

“狼狈成这样,却也难掩姿色。”

出连昭永远忘不了自己听见这句话时、心里漫上的恶寒感。

像是被恶心的蛆虫钻入骨血,明明是盛夏艳阳天,人却通体生寒。

“你是南域的……娜姬?”

那人眉目间扫着一抹阴郁,懒懒地倚在步辇上,抬手指向出连昭,语調輕慢:

“两个選择。将这女子献于朕,朕留你们性命,或者……”

他輕挥袍袖,收了手,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,轻飘飘地说:

“就,化作养料,用血肉滋养你们心爱的家乡罢。”

出连昭记忆里的那张脸,今与昏暗烛火下的人重叠,处处不似,却又处处相似。

出连昭缓缓握紧了手里的刀。

父亲不忍她受辱,于是放下身为南域首领的骄傲与尊严,跪地求情,却在膝行上前时被锦衣卫统领一刀穿心,理由是靠近君上,意图不轨。

出连昭仍然记得自己那日的哭喊有多凄厉,像是要活活碎了心肠,最后,她抱着父亲逐渐冰冷的尸身,呛咳出一口血。

血落在父亲身上,与父亲心口血渍融为一体。

中原人说,一炷香杀一人,直到这群南域人死干净。或者,直到她低头、心甘情願做小伏低服侍君上为止。

要么屈辱地生,要么悲壮地死。

出连昭是南域的娜姬,是张揚绽放的焰兰花,是草原上自由奔腾的烈马。

父亲说,只有最好的儿郎才配得上阿昭,如果没有,那阿昭就做一只自由的鹰,跟随自己的心意,飞去天涯海角。

母亲却说,不願她離得太远,就飞在头顶这片天空,抬头就看得到也好。因为母亲舍不得她成婚,更舍不得她离开自己的怀抱。

可是最后,阿昭却被困在了这世间最不自由的地方。

可是最后,母亲先離开了阿昭,放开了阿昭的手,头也不回地去了离阿昭最远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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