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实话。
纵观史册,凡杀星猛将,能善始善终者?不足之?中?之?一,末了鸟尽弓藏,能得?杯鸩酒,捞得?个?全?尸已是帝王格外开恩了。
“咔。”
茶杯被随手搁到桌案上。
季承宁笑眯眯道:“阮将军,你可觉得?我是个?嗜杀疯癫之?人?”
阮泯立刻道:“属下不敢。”
不敢,而非,不是。
季承宁却好似浑不在意,扬扬手。
阮泯不明所以地?往边上让了两步。
正露出硕大的一扇竹窗。
此刻,两面窗子都向外开着,寒风阵阵,呼啸着往房内吹。
风沙连同着一股沉浮的腥气被裹挟入内。
阮泯遭砂砾打脸,不由得?皱了下眉。
季承宁没看他?。
他?的目光透过窗子向外看。
此处是兖郡街市几条路的交汇处,连年旱灾和?征战使得?百业凋零,大道中?心素日都极空旷,连玩闹的孩童都无。
今日,却与往常截然不同。
一众百姓不顾烈风,将整个?道路中?心围得?水泄不通。
人头?窜动,皆仰起?头?向内看。
一如……季承宁的思绪有一瞬停滞,一如当年灯会,他?和?表妹一道看灯。
摩肩擦踵,人人脸上皆挂着笑,期盼又惊艳地?看着高台上表演的乐人。
然而此刻在最中?心的高台上立着的并非曼丽舞姬,而是身披玄甲,手持利刃的官兵分立左右,维持秩序。
一极精壮的官兵着赤红短打,腰间一条乌黑獬豸带,双手握着把大刀,与兵士所佩的长刀不同,这把大刀刀刃宽大厚重?,细看之?下,刀柄上还篆刻着超度亡魂的经文。
这是一把专门用来?斩人头?颅的刀。
阴云密布,这把刀就更显得?威严阴沉。
只?看一眼,就足以令人肝胆俱裂。
尤其是,先被押送上台的五个?官员。
一军士扬声道:“验明正身——”
说着,即有兵丁上前,拿着照身贴上的画像与描述年龄、特征,与被押上刑台的官员们一一对照。
五人腿早就软了,遭兵丁大力一压,立刻软趴趴地?跪在地?上,只?唯一个?还跪得?稳,剩下五个?人都东倒西歪地?瘫软在地?,方才跪过的遗着滩骚臭的黄液。
听兵丁面无表情地?核对着自己的身份,一哭得?涕泗横流的官员忽地?大喊一声:“大人,大人救我!”
“唰!”
在场军士猛地?拔刀。
季承宁眯了下眼。
人群有些汹涌,但想象中?劫持拦截的事情并没有出现。
也是……
有人不无痛快地?想着,连张问?之?张大人都死了,还有谁能救他?们?
方才嚷嚷的官员目光涣散,又哭又笑地?磕头?道:“大人,我有钱,我有的是钱,求您了,今日只?要您只?要放过我,我就算拿出全?部家产拜谢也愿意!”
口涎顺着他?干涩的嘴唇往下淌,他?还在嘿嘿地?笑着,下一刻,却陡然换了张哭脸,一面叩头?一面哀哀道:“大人,我上有缠绵病榻的老母,下有妻子儿女,我娘唯我一个?儿子,她老人家身体不好,若是得?知噩耗,怎么受得?住啊!求求大人开恩,待罪员为?母亲送终,罪员愿意为?引颈受戮!”
声音与狂风融合,听起?来?令人不寒而栗。
但是围观百姓却没有一个躲避。
“大人……嘻嘻嘻,张问?之?你害我,你死得?好啊——大人,救命,救命啊!”
在哀嚎与雷声的轰鸣中?,季承宁的声音轻得好似叹息,“佳兵者?,不祥之?器,圣人不得?已而用之?。”
阮泯一下从面前阴森可怖的场面中?抽离,愕然地?看着季承宁。
季承宁是什么意思?
他?想从青年将军的脸上看出什么,然而那张俊美到了极点的脸上只?有一种似乎哀恸,又似悲悯的情绪。
不过,显然不是对刑台上,被恐惧和?恨意逼得?不成人形的官员。
他?与对方乌黑的眼眸对视。
真,真像。
黑云低垂,金紫的电光在云中?激烈地?翻涌。
“轰!”
雷声轰然作响,几有裂天之?势。
阮泯猛地?打了个?寒颤,有一瞬间,他?几乎脱口而出,“你见过你……”
雷声湮灭了他?刚发出一点气音的声响。
“时辰到,”嘹亮的声音响彻刑台,军士高声道:“行刑!”
阮泯一下住口。
下一刻,手持大刀的官兵高高举起?刀刃。
擦得?雪亮的刀刃映照出恐惧扭曲的脸。
“咔!”
刀锋切入脖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