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平之性格温软懦弱,二人相识数十载,季承宁从未听他说过一句重话。
乍然听来,如坠冰窟。
若此事真?如陛下所言,那就?是他做错了?,曲家受此无妄之灾,怨恨他,自然理所应当。
季承宁张了?张嘴。
素日里最牙尖嘴利的少年郎连半个字都吐不出。
曲平之一眼不眨地看着他,半晌,见他终是无言,才强压颤抖,“小侯爷,你就?没有话要同我说吗?”
此话一出口,连曲平之自己都觉得好笑。
让季承宁说什么?
说自己没有冤枉他哥哥,说他哥哥的的确确私运了?禁物,还是说,轻吕卫和绣衣司联手做局,意图陷害他兄长?
可,曲平之疑惑从生,先?前的愤怒不解伤心?渐渐褪去,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想法——如他兄长那样的身份,值得季承宁和许晟绕那么大圈子吗?
季承宁舌尖僵麻。
究竟是他当真?弄错了?,曲平之费尽心?思只是带回了?普通的情?药,还是诚如许晟所说,那东西就?是能使人神智全无,形同禽兽的春雨,如果是,陛下又为?何将此事轻轻放下?
季承宁难以辨别是哪一种结果,也不知皇帝此举有何深意。
但他看得出,皇帝令他们?三缄其口。
天心?难测,知道的越多,越不是好事。
迎着曲平之隐含希冀的目光,他缓缓摇了?摇头。
曲平之怔怔。
他看得出季承宁有话瞒着他,可到底,季承宁什么都没说。
什么都没告诉他。
凝望着自己以为此生都会如此静看的脸,曲平之脑中一片空白。
他想,到底是我兄长在说谎,还是你在说谎?
为?什么你们?都要瞒着我?
为?什么——连你也要瞒着我?
曲平之闭了?下眼,竟意外地感受到了?一点莹润。
他深吸一口气,竭力?压制颤抖,末了?,睁开眼,朝季承宁勉强露出一个笑。
“虽是误会,但以陛下对小侯爷的恩宠,不愁没有立功之日。”曲平之涩然地说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,“小侯爷,你是谋大事之人,君来日,定然青云直上,鹏程万里。”
若是冤枉,以季承宁的性子,听到他这样阴阳怪气,一定会怒气冲冲地打?他脑袋两巴掌。
可季承宁没有。
季承宁唇瓣一瞬毫无颜色。
情?绪混杂,季承宁死咬口内的软肉,不解疑惑倦累到了?极致,又生出了?些幽暗的委屈和怒气。
那你去问?曲奉之,问?清楚他运的是什么东西,总好过你我在这里互相猜疑,空耗情?分?。
腥甜蔓延。
季承宁喉结艰涩地滚动了?下,望向曲平之。
后者下意识退后了?半步。
季承宁只觉口内腥味更重,浓郁得令他喘不上气。
一直沉默地听着,一直好像无动于衷的季承宁蓦地露出一个微笑。
也许是崔平之的错觉,他居然看见了?季承宁唇角深处透出点艳红。
季承宁说:“多谢。”
砰!
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。
摔得粉碎。
曲平之浑身剧震,他颤抖地深吸了?口气,“好。小侯爷圣眷正隆,又与权臣重臣相交甚厚,想来无需神明护持,若嫌我送的那护身符累赘,就?,就?烧干净吧。”
语毕,不待季承宁回答,匆匆转身,踉踉跄跄地向石阶走去。
石阶曲折九转,曲平之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。
季承宁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台阶。
台阶早被人来人往的脚步磨得凹陷,若有血色凝聚在小坑中。
倒映在瞳孔内,也烙下块血似的残红。
季承宁缓缓走上台阶。
许晟带他来时,他满心?都是曲平之的安危,台阶长得好似走不到尽头。
阴沉沉的天光滚入眼中。
季承宁惊愕地抬头。
他这么快就?上来了??
天地宽阔,满城暗云,带着凉腥味的雨扑面?而来,春寒料峭,冷得人牙齿都发颤。
绣衣司的卫士事前得了?许晟的命令,皆静默无言,好像根本没看见季承宁似的,穿过他身边。
绣衣司诸人尽着黑。
望之,满院黑影穿梭,好像在给?谁守丧。
季承宁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气音,像是笑,又低哑太过,更像是喉骨擦磨,被迫溢出的响动。
风雨如晦。
许晟居高临下地望着季承宁离开的背影。
来时孤身一人,走时,亦形单影只。
许晟端起茶饮了?口。
茶香四溢,他惬意地眯起眼。
你在想什么?
他心?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