摧信眼神冰冷,“太师笃定,这世上当真没有解法?”
“影首可知断根之花与燃尽之芯?”蔺太师缓缓后退,将少年护在身后,“三殿下是聪明人,该懂这个理。倒是影首,执迷不悟,当心……”
“不劳费心。”摧信的声音格外冷硬,“太师今日带走他,不代表往后……”
“往后?”蔺太师忽然笑了,“影首不妨算算,三殿下书案上的香炉,还能再燃多少时日?”
摧信周身的杀意骤然弥漫开来,却又生生被他克制了下去。
蔺太师面无波澜地打量他,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欣赏,道:“若你肯为长澜助力罢了,老夫知你不愿,也不会多加强求。只是影首总要知晓——”
“灯火摇曳时,最忌疾风骤雨。你执意要寻的‘解’,恐只会令其灭得更快些。”
为臣(30)
在随后的日月里, 崔氏谋逆的宫变余波堪堪过去,朝局陷入了短暂的平静。
直到那一日,皇帝在早朝时竟咳血昏迷, 一时引得群臣皆心下动荡。
而经过几番诊治休养,圣况总算稳定下来, 可奏请立储的奏折却是一封接着一封,显然是不容再拖。
皇帝也似乎是心有决断,特意将告庙仪式提前, 这相当于一种风声。
蔺太师位极人臣,自然是有资格作为核心陪祭官出席, 并且位于群臣前列。
可他一连数日都是面色阴沉,那双苍老的眸中含了万千思绪,时有厉色闪现。
他自有可靠的消息渠道,自从得知陛下欲拟诏传位于三皇子后,他几乎是夙夜难寐。
他对此极力反对,更是采取了不少手段,明里暗里地阻挠。
可皇帝似是铁了心要与他周旋到底, 常规劝谏、串联大臣施压等已彻底无效,时间又迫在眉睫,一旦陛下在告庙仪式上正式宣布, 此事便是再无转圜余地。
蔺衡颤巍巍登上高处,俯瞰这浩瀚国土, 疾风吹得他几欲落泪。
“阿谣,你可有看过你长澜哥哥的画作?”
那少年忙不迭点头,可惜却说不出多少赞美之词。
蔺衡轻轻笑了笑,道:“我最喜欢的是那幅江山图,旁人看了只夸笔触雄浑, 布局大气,可我瞧着,最好的莫过于那画里的山河是稳的。”
他顿了顿,转头看向阿谣清澈的眼睛,接着说:“他笔下的山有根,水有源,就连城郭村落,都透着一股子踏实安稳。不像有些人……画出来的江山再壮丽,骨子里却飘着,像没有根基的云,风一吹就散了。”
阿谣似懂非懂地眨眨眼。
蔺衡不指望他真的能懂,走到今天,他的坚持始终未曾改变过。
维护血脉纯正和祖宗法度,否则,便会为国祚不稳、天下大乱埋下祸根。
他从不贪恋权势,兢兢业业大半辈子,也不过是为了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,好让社稷安稳,民生和乐。
而无论从哪方面来看,殷长澜都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因此,蔺衡断然不会退让。
这无关偏见与立场。
“阿谣,今后不必再去书堂送东西了,去你长澜哥哥那里,为他研墨,看他作画。”
少年目露不解,“先生,那您”
蔺衡洒然一笑,道:“身入画,奠清晖。”
于是,在后来那场被无数人瞩目的告庙仪式中,他没有逃避,而是奉上了一场精心策划的“献祭”。
用御赐之物自刎于人前。
这是他最后发出的响亮警告,以期唤醒皇帝、震慑群臣、激发民愤,从而为大皇子造势上位。
因他早有准备,动作又足够迅速果决,以至于现场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封锁压制。
那份染血的遗奏,早已拓下副本,而里头的内容不多时便经由他的门生故吏通过各种方式传播出去。
字字句句直击要害。
先是直接点明三皇子血脉不净,若立为储,恐招致前朝复辟,国本动摇。
更是称颂大皇子为元后嫡出,血统纯正又仁德昭彰,是众望所归。
最后则是表明自身因不忍见社稷倾颓,方以死明志,以达圣听。
一时之间,群情激愤,舆论声大。
甚至还有不少民间百姓自发性地聚集请愿、写诗文传颂蔺太师的“忠义”,恳求皇帝顺应天意民心,立大皇子为储。
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三殿下,此刻倒算镇定。
上次“牵机引”发作的时效并不算长,五日后他便从那种状态中恢复了过来,可见那是间歇性的,这得益于当下药性尚未深到那种地步。
之后自有宫人伺候日常起居,但唯有束发依旧由摧信亲为。
从笨拙到熟练,从简单到精细。
影首舞刀弄枪无数,却是从未如现在这般为人绾过发。
殷无烬借着铜镜将对方小心认真的动作和神情尽收眼底,记下那份藏在冷硬之下的特有温柔。